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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历2007年7月2日,就是国立浙江大学为秋冬学期在紫金港校区挂课的大英四和数分二两君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我独在寝室里徘徊,看到离散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大英四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大英四生前就不爱看先生的作文。”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写的作文,大概是因为往往没有逻辑之故罢,分数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语句艰难中,毅然批改了全年作文的就有她。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三页鸟语的集合,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霸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考试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7月2日也已有两个小时,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十多门挂掉的考试中,大英三君是我的必修。必修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惨挂到现在的我”的必修,是为了考试而死的所有学生的必修。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拿到培养计划的时候,必修其中的一个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大英三惨淡地接近挂课的时候,才有人指着一门课程告诉我,说:这就是大英四。其时我才能将名字和课程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作为全校必修的课程,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简单的,但她却常常让人挂课,态度很凶猛。待到冬天回来开始上课以后,大英四才开始走入我的生活,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瞪着,态度很凶猛。待到学期结束,将要陆续考试,准备迎接挂课时候,我才见她虑及挂课率,算计来算计去。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这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今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大英四裸考的事;中午便得到噩耗,说题目居然超难,死伤至数百人,而我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考试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有残到这地步。况且四级600+我,更何至于无端在大英四考试中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选课网的成绩单。还有一具,是数分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成绩简直惨不忍睹。

  但校方就有令,说她们是“必修课不能挂”!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其实很简单。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学霸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满绩,就在沉默中挂课。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大英四君,本来是没有那么难的。自然,考试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难度。但竟在东一B前挂课了,从听力起,一直到阅读,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后来的作文想挽回败局,可是只有10多分钟,立仆;同去的数分君又想拯救绩点,结果题目也超难,从级数始,以多重积分终,也立仆。但数分还能及格,一个证明题居然有20分,于是挂掉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大英四君确是挂掉了,这是真的,有我的成绩单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数分君也挂掉了,也有我的成绩单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离散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场考试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题目的围攻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次考试抹杀了。

  但是浙大的出卷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挂课,在浙大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学霸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学霸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考试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挂课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裸考。

  然而既然有了挂课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考试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考试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题目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学生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考试的残忍,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高考,但看那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考试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考生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大英四君!

 
   这篇改编得很是有趣,我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和大家一起感慨赶上了好时候,没有遇见这么变态的考试,哪怕是微积分。年轻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不是么?哪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情来赌,还是在空调房里为自己的平安无事而庆幸,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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